贾母说王夫人“木头似的”,似乎反应迟钝,而且才思短拙。但是从她对晴雯、芳官的打击,以及对黛玉的冷淡来看,这个人又很有心计。于是,对王夫人到底是聪明还是傻,历来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
所谓“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;愚者千虑,必有一得”。愚蠢的人,未必不会有一击得中的巧招妙招,尤其是当她心心念念、想一件事想了很久的时候。
自从贾珠死后,王夫人的全部希望、全部注意力,都转移到宝玉身上。但是宝玉偏偏是一个不好读书、好毁僧谤道、视功名为仇的人,让王夫人着实无奈。
但王夫人也不是没处着手的。宝玉还有一个特点,喜欢和女孩子接近。这个在王夫人看来,也是不成器的表现。当然禁止不了宝玉喜欢,但可以打击女孩子,让她们离得宝玉远远的。如果这个环境,不允许宝玉身边没有女孩子,那就看宝玉喜欢谁,就打击谁。因为王夫人的逻辑很简单:宝玉一定是好的。他喜欢谁,就一定是谁不好,狐狸精似的勾引他。
一旦陷入这个逻辑怪圈里,王夫人就把所有精力放在打击狐狸精上,再没有精力关注别的了。荣国府内暗流涌动、各怀鬼胎,她一律视而不见,“只唯‘宝玉’一人是命”。和宝玉无关的,或者说只要她没看到跟宝玉有关的,她都以为不存在;只要和宝玉沾点边的,就一定重如泰山。
王夫人的大丫头金钏,是个热情活泼的天真少女。从小和宝玉一起长大,她熟知宝玉爱吃胭脂的癖好,更知道宝玉畏父如虎。这天贾政要见宝玉,把宝玉吓得“一步挪不了三寸,蹭到这边来”。金钏见状,就一把拉住,逗他:“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, 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?”
要是单看这句,在光天化日、众目睽睽之下,引诱未成年人,大胆邪恶,理当活埋!但是联想宝玉平日所为,再想想贾政夫妇就在屋里,金钏儿在廊檐下说这话,宝玉是绝对不敢吃这个胭脂的。所以金钏儿不是勾引,而是调侃。
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,王夫人平日是怎么管教丫头的:一墙之隔,就敢用最犯忌的事来调侃宝玉。
同样是王夫人的丫头彩云,和庶子贾环恋爱,竟敢把王夫人的东西偷出来送给贾环。被发现后,彩云又试图嫁祸给玉钏儿,“ 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,各人去送人,也是常事。我原说嚷过两天就罢了”,王夫人的管理水平,可见一斑。
而平儿心里清楚,是这样劝:“要拿什么,好歹耐到太太到家,那怕连这房子给了人,我们就没干系了。”只求摆脱责任,而不要禁止偷盗,显然王夫人屋里的糊涂事,是谁也管不了的。
连自己屋里的丫头都管理不了,让她管理整个荣国府,那还能管出好来?怪不得王熙凤嫁过来,就急忙权力移交,转由王熙凤管家;而王熙凤病倒,宁可委派“佛爷似的”、“尚德不尚才”的李纨、亲戚宝钗、年幼的探春管家,也不肯由王夫人亲自上阵理事。
虽然王夫人说王熙凤:“ 拿你当个细心人,所以我才偷个空儿。谁知你也和我一样。”其实王夫人的眼光远不及侄媳妇、内侄女王熙凤。对荣国府的派系关系,她就缺乏整体把握。
邢夫人捡到绣春囊,不是找机会悄悄告诉王夫人,而是“派人”封了送来,有明显的幸灾乐祸意味:瞧你管家管得好,出了这样的丑事!
而送绣春囊的王善保家的,明说她“正因素日进园去,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,他心里大不自在,要寻他们的事故又寻不着,恰好生出这事来,以为得了把柄”,不是处理事情,而是存心报复。
邢夫人和王熙凤的矛盾,并非从今日而起。前面“嫌隙人有心生嫌隙”,就是邢夫人专为出气、“当众给凤姐没脸”。在当时,王夫人就无原则地支持了邢夫人,打击得王熙凤“越想越气越愧,不觉的灰心转悲,滚下泪来”。
王熙凤灰心落泪,是邢夫人要的效果,而不是王夫人要的。因为王熙凤是王夫人的内侄女,又在王夫人领导下,是打不散、拆不开的联盟和利益共同体。别说凤姐没错,就是有错,也应该由王夫人维护她、替她掩饰的。结果王夫人反而是站在邢夫人的立场,当众责备凤姐处理不当,又越权直接下令放人,横扫凤姐脸面。
有一就有二。王夫人认不清形势,看不出邢夫人的敌意,于是在绣春囊事件上,又站到邢夫人的立场。邢夫人当然也不愿贾府出丑闻,但真的出了丑闻,她想的不是解决事情、杜绝以后,而是追究责任:看你管得好家,出了这样的丑事!
王夫人也就顺水推舟,把责任转移到王熙身上:“我天天坐在井里,拿你当个细心人,所以我才偷个空儿”,意思是责任是你的;接下来又亲自出手抄检,剥夺了王熙凤的权力。
事实上,王夫人的确是被邢夫人当枪使了,但她也不是一味愚蠢,她有自己的打算。从袭人进谗时,她就开始严防宝玉和女孩子接近,可惜两年过去了(跨两年),她还没找到机会让宝玉从大观园搬出来。既然搬不出来,就把漂亮的女孩子都撵出去。而绣春囊正好给她个机会:漂亮的一定想勾引宝玉,而勾引宝玉就会有绣春囊,追查绣春囊正好杜绝宝玉的诱惑。
这个逻辑简单粗暴。王夫人即使不是这样简单粗暴,也强不到哪里去。撵走晴雯的唯一原因,就是她“妖精似的”。除此之外,没有拿住晴雯任何错误! 撵走了没犯错的晴雯,留下了有过云雨情的袭人(还有其他人);抄检大观园打击了一大批无辜的人,让从前努力向她靠拢的探春离心、让引为心腹的宝钗搬走、让极力维护的宝玉生病,还顺手引起尤氏惜春姑嫂矛盾、拆散了湘云宝钗看似牢靠的友谊。
王夫人自以为聪明,却料不到这些后果。然而以她的性格,就是料到了也还会这样去做。就像金钏投井,她也伤心落泪,但如果重来一次,她还会毫不犹豫打出那一巴掌;宝玉病倒,她也后悔“不该为晴雯过于逼责了他”,但再来一个晴雯,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撵出去。
她总是这样的。她总是分不清敌人和朋友,总是用宽容去接纳敌意、对无害的大打出手,总是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。从信任王善保家的,到打击王熙凤,到最终逼宝玉出家。她也弄不清,自己的百般努力,怎么总是适得其反?——她到底是聪明还是傻?
本文来自投稿,不代表天一生活立场,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://tiyigo.com/baike/39887.html